堂屋里的一堆银元

父亲今年八十五了，还常常念叨起他小时候，大别山区革命先辈漆少川在我家住队的事儿。那时父亲还是个打赤脚的娃娃，近八十年的光阴，亦未能磨灭这份记忆，那是父亲别样的童年。

四十年代中后期，漆少川在我家驻队。整整三个月，他带领队伍打土豪缴获的银元，如溪流般堆放在我家堂屋。

我家堂屋的一角，成为临时的革命金库。白日阳光灼目的青天下，夜里光晕昏黄的油灯旁，银元层层叠叠，碰撞出清冷的脆响。从白天到晚上，全家上十口人，每天在银元堆旁来来往往，在堂屋里吃饭，在夜里乘凉。脚步声、说话声、碗筷碰撞声交织，那片炫目的银光触手可及，却没有一个人去靠近那囤子。父亲那时才几岁，常独自在堂屋里玩耍。他年纪虽小，却从未动过觊觎银元的念头。

我常逗父亲："当时要是拿一块，现在就发财了。"父亲总是憨笑着说："不是自己的东西，怎么能拿？"他告诉我，革命队伍把银元放在我家，就是信得过我们。

回望岁月，在父亲的讲述里，我仿佛看见了八十年前的月亮下，那座清冷的银山。那像月亮一样的银光，闪烁着比真金白银更宝贵的革命者和百姓间至高的信任。同时也映照着一道无形的堤坝——那是血脉里流淌的洁身自好与清风无尘，是敬畏之心，也是做人的规矩。

试想，当时若是有一方不信任，或是有一方担不起这信任，这样的故事就绝不可能发生。这只是革命道路上的一件小事，这种小事当时应该挺多的。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。这种不需要承诺的信任和完全托底的情谊，就是那不灭的火种。

我问父亲：“他在我家住三个月，那时候那么困难，吃饭给钱吗？”

父亲说：“不但没让我们贴补，还给粮食，帮我们种田种菜。”

漆少川，大别山的革命火种之一。1915年出生于杜皮乡孙家冲一佃农家庭，12岁参加“儿童团”，后来跟随自家哥哥参加主力红军，哥哥牺牲后，他继续战斗。抗日战争时期，他深入敌后与日军浴血奋战，参与创建王家坊抗日根据地，任黄冈中心县委委员、军事部长兼游击大队大队长等职。解放战争时期，他率部坚守大别山开展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。1947年，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，他以贾庙为据点，为南下大军提供大量军需物资。根据查证的资料，结合父亲的讲述，堂屋里囤银元的事，大概就是发生在这个时期。

漆少川的英雄事迹有很多，其中一段“巧端宋墙日军据点”的故事在鄂东地区广为流传。1939年春节前，宋墙日军据点的鬼子经常出来打掳，百姓苦不堪言，而附近的国民党自卫大队却不敢过问。时任五大队三营营长的漆少川向大队长张体学请示后，将队伍悄悄带至宋墙日军据点北边山包隐蔽。他安排两个排埋伏阻击援军，自己带一个排埋伏在水濠岸边。深夜，两个便衣队员在老乡带领下，带着武器和棉絮潜入据点，将手榴弹扔进正分赃的鬼子屋内，歼灭日军1个小队共11名鬼子，缴获机枪1挺、长短枪9支、掷弹筒一个。这一仗打得人心振奋，漆少川也从此名震鄂东。

新中国成立后，漆少川先后担任中共黄冈地委委员、行署副专员等职，1953年2月任湖北省水利局局长，1966年5月任湖北省水利厅厅长，是湖北现代水利事业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。

八十年光阴流转，当年的人和事都已远去，但父亲仍时常讲起这段往事。那堆银元闪耀的光芒，穿越时空，依然照亮着我们做人的准则。这是革命年代最珍贵的传承，也是父亲留给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
（作者 贾庙乡 陈慧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