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·十二月初八

湖北武穴中学　胡岚

这个冬天，漫长、恼人的雨季，或许这就是天意，今天，居然见到了久违的阳光！我爱阳光！晴好的日子不洗点什么晒点什么，便会心生愧疚，觉得负了它。而且我对晾晒的衣服要求极高，一直要晒到每件衣服都有了阳光的味道，才肯放它们入柜。所以家里很多衣服，尤其是棉麻质地的衣服，不是穿坏的，是被我晒坏的。我公公戏谑我是恨不得把太阳剪碎了，塞进衣服里面去。对于这种强迫症般的行为，我笑而不解释，更没想过要改。不求被人理解，只想默默地用这种行为来纪念早逝的母亲，记忆中的她极爱晾晒。

小时候，我家住在单位宿舍的一楼。楼前是一片小水塘，楼后是紧邻江堤宽阔朝南的公共大院。晴朗的日子，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女人们比赛似地洗洗刷刷，而我母亲更是这其中的积极分子。于是整个冬日我最喜欢绻缩在被窝里睡觉，整晚细嗅被子上那种暖暖的香味。母亲告诉我那是太阳的味道。太阳还有味道？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字眼，感到有些荒谬，但我一听钟情而欣然接受，渐至成癖。现在度娘给出解释“所谓阳光的味道，其实是紫外线杀死螨虫后留下的味道！”姑且不论其真假，但却是关于死亡最令我向往的味道吧！

母亲在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，我刚进大学，她和父亲一起送我去学校报到。我两个大大的行李箱里塞得满满当当，除了当季的衣服，其他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，因为除了好哭和任性，我什么都不会，作为母亲的她，自然得为我准备好这一切。开学第一天，宿舍的门是坏的，稍微用力一带，门便会从里面反锁。于是母亲用不太灵活的身体从门上方的小翻窗入室，为气鼓鼓的我开门。开学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，母亲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宿舍门口，初次出门的我竟不知道要写信回家，她不放心，亲自来看看。大学四年，我所有的厚衣服、被套全部是带回家中洗好缝好，再送到学校来的。再小的时候家里没有热水器、浴霸之类的东西，冬天洗澡我选在周末的早上，一觉醒来，母亲会给我准备好热水，放在床前，我飞快地从床上起来洗个热水澡，再回被窝里睡个暖暖的回笼觉。种种零零散散当时只道是寻常的“小事”，在也已为人母的我现在看来，竟是如此的繁琐、耗时、耗力。

大三的时候放寒假回家，母亲笑着告诉我，她血压有些高。她说这话时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说自已，用着她一惯告诉我东家长西家短的那种轻松地语气。或许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把这个问题看得很严重，或许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监督她按时按量服药，或许我们都不会意识到她的家族病会最终令我们永失所爱！感受过最撕心裂肺的恸哭，才知，来日方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！现在的人在聊天中往往会植入“明天和意外，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”这样的鸡汤，以显示自己佛系的生活态度，然而当意外真的到来时，我们竟是那样的渺小和无力！

几个月后我的大小姐也会外出求学，也许从此她将与我渐行渐远，我不知道能否做到如同母亲那般细致。人生是个奇妙的轮回，母亲当年需面对的舍离，我也将逐一体验。在这如逆旅的人生中，父母也好儿女也罢，都只是行人。再美好的初见，终究要以散场来结束。有的人匆匆离开，有的人短时留下。离开的人让我感受失去，留下的人让我学会珍惜！不管是谁，都不能永远陪着我。每次跟孩子们怄气，我都要补上一句：“你们的外婆五十岁就不在了，我要是也只这个寿，就只有几年的光阴唠叨你们管束你们了，那时候你们就都偷着乐吧！”孩子们往往会噤声，以白眼怼回。我不知道年幼的他们会以什么样的心态看待我的约束和唠叨，或许在他们的小心思里是极其厌恶却又摆脱不了的。而关于死亡，他们则更是茫然。有些事情，年少的时候，无法懂得；懂得的时候，已不再少年。渐近半百，终于明白，被人唠叨意味着有人惦记、关注、在乎着你！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！父母在，人生尚有来处；父母去，人生仅剩归途！

阳光是有味道的，文字是有温度的，尽管淡，但历久弥甘，就像母亲对我的爱和感染，润泽无声。关于母亲，我断断续续写过多篇关于她的故事。不同的年龄段，不同的背景下，我能想起的事情不一样，感悟不同，对她的认知亦是不同。我用这段小文回忆时光永远停留在她五十岁那年的母亲！回忆近二十年来生日聚会上缺席的主角！也回忆母亲与我的半生缘！如果，只是如果，2018年农历十二月初八，她七十岁！2019年四月初九，她离开我们二十年！